2012年2月26日 星期日

譯泰戈爾詩-之二

啊!告訴我,
為什麼他們把我的房子
蓋在通往巿場的路上?
他們把滿載的船隻
停泊在我的樹下。
他們來來去去,任意遊蕩。

我坐著,看著他們,
時間一寸寸消磨。
把他們趕走我做不到。
我的日子就這樣
一天天流逝。

不分日夜
他們的腳步踩在我的門前。
我無力的叫喊:
"我不認識你們。"
他們之中,
有些人我的手指認識,
有些人我的鼻翼認識,
我血管中流淌的血液
似乎認得他們,
我的夢熟悉他們。
把他們趕走我做不到。
"進來吧,任誰願意的,
進來!"

清早,寺廟的鐘聲叮噹,
他們來到我的門前,
手提著筐籃, 
他們的腳如玫瑰般紅潤,
晨曦泛映在他們的臉上。
把他們趕走我做不到。
我招呼他們說,
"到我的花園
採集花朵,到這裡來。"

正午,宮殿的大門
鑼鼓響起。
我不知道為什麼
他們離開工作,
徘徊在我的樹籬。
他們髮上的花朵
蒼白而枯萎,
他們笛子的聲音
細弱而低微。
把他們趕走我做不到。
"院子的樹蔭涼爽,
來吧,我的朋友們,進來。"

夜晚,
林中的蟋蟀唧唧不停,
誰來在我的庭院,輕叩我的門窗?
我看不清他的臉,他一言不發,
四周籠罩著天空的寧靜。
把他趕走我做不到。
我盯著他靜默在黑暗中的臉,
一寸寸的流逝,如夢的時間。

 ~黃武雄*譯自泰戈爾《園丁集》(Rabindranath Tagore,《Gardener》Sect.4)


*譯註:

他們是誰?
泰戈爾這首詩,與我前譯 “黃昏將盡汝髮將白"的那首,意境不同。
前詩是迎向世界,這首則彎入內裡。
朋友們讀詩時或許匆匆掠過,以為敘詩的是同一悲憫之心。這與我的
理解有些出入。
詩中他們是誰?
我的理解,是人的原欲與夢:
他們的腳如玫瑰般紅潤,晨曦泛映在他們的臉上...他們之中,有些人我的手指認識,有些人我的鼻孔認識...正午,他們髮上的花朵枯萎,他們笛子的聲音細微...亱晩,誰軽叩門窗?一言不發,靜黙在黑暗中的臉是夢,是人的慾念,與自我血肉相連。 (黃武雄)

英文版原詩(泰戈爾親譯):

Ah me,
why did they build my house by the road to the market town?
They moor their laden boats near my trees.
They come and go and wander at their will.

I sit and watch them;
my time wears on.
Turn them away I cannot. And thus my days pass by.

Night and day
their steps sound by my door.
Vainly I cry,
"I do not know you."
Some of them
are known to my fingers,
some to my nostrils,
the blood in my veins
seems to know them, and
some are known to my dreams.
Turn them away I cannot. I call them and say, "Come to my house
whoever chooses. Yes, come."

In the morning the bell rings in the temple.
They come
with their baskets in their hands.
Their feet are rosy red.
The early light of dawn is on their faces.
Turn them away I cannot. I call them
and I say,
"Come to my garden to gather flowers. Come hither."

In the mid-day the gong sounds at the palace gate.
I know not why they
leave their work and
linger near my hedge.
The flowers in their hair are
pale and faded;
the notes are
languid in their flutes.
Turn them away I cannot. I call them and say, "The shade is cool
under my trees. Come, friends."

At night the crickets chirp in the woods.
Who is it that comes slowly to my door and gently knocks?
I vaguely see the face, not a word is spoken, the stillness of the sky is all around.
Turn away my silent guest I cannot. I look at the face through
the dark, and hours of dreams pass by.

社大十年「鳥瞰圖」

frog 不是像中國文化裡頭所說的井底之蛙。正好相反,frog 處在研究的第一線上,非常犀利、非常深入地去了解世界,儘管是局部的世界;bird 則在天空飛翔,牠看到的東西,相對模糊,但因為牠全面俯瞰,牠知道如何把不同的事物連結在一起。bird 看問題的角度,比較是抽象的;frog 則對具體而特殊的事物,提供銳利的觀察。

 (2009/04/24(五) 於政治大學社區學習研究發展中心揭牌典禮演講詞)


講者:黃武雄教授(09/05/04 志恒謄寫、筱雯整理部分摘錄。2012/02/21 黃武雄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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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紀重要的物理數學家 Freeman Dyson,最近在美國數學會出版的 Notices 上面寫了一篇文章,標題是"Birds and Frogs",亦即「鳥與青蛙」。在那篇文章裡,他從近代科學的發展,來說明誰是 birds?誰是 frogs?他先說,法蘭西斯培根 (Francis Bacon)是 frog,也就是青蛙;笛卡爾(Descartes)是 bird,是鳥;然後,Hilbert,也就是1900年那位在國際數學會議上,提出23個重要問題,對二十世紀數學的發展影響極其深遠的Hilbert,是 bird;Besicovitch是青蛙;Hermann Weyl是 bird;Von Neumann,這個二十世紀的數學神童 Von Neumann是 frog。至於 Freeman Dyson自己呢?他自稱是 frog。


      bird 跟 frog 的差異,就 Freeman Dyson 看來,bird 是巨觀的,牠飛在空中,俯瞰地面,把不同的事物聯繫起來。frog 是微觀的,牠近距離的在小小的世界裡經營、發掘,仔細觀看並深入了解牠生活周遭的一切、牠聞到土地與花的芬芳、看到蝴蝶蜜蜂在花叢裡追逐。

就 Dyson 的定義來說, frog 不是像中國文化裡頭所說的井底之蛙。正好相反,frog處在研究的第一線上,非常犀利、非常深入地去了解世界,儘管是局部的世界;bird 則在天空飛翔,牠看到的東西,相對模糊,但因為牠全面俯瞰,牠知道如何把不同的事物連結在一起。bird 看問題的角度,比較是抽象的;frog 則對具體而特殊的事物,提供銳利的觀察。

今天政大成立了這個中心,就表示 bird要結合 frog去追尋社大的理想,為台灣的社會學習開創出一個新的紀元。學術界就像 bird,剛才政大吳校長所說的,學術界要融入,融入土地,這個概念非常重要。政大這隻 bird要進入社大領域,進入無數隻 frogs在第一線經營了十年的社大領域,一起經營民間的社會學習,bird與 frog相輔相成,本身就有非凡的意義。

政大會加入這樣的工作,教育部會支持這樣的工作,背景是很早以前,大家就多少一起參與過frog的工作。教育部吳財順次長剛才談到對社大的一些看法,包含「學校即生活,生活即學校」,讓我想起早在1998年很多社大都還沒誕生之前,他便跟當時的社教課課長、及林副縣長,幾次來找我一起討論台北縣五所社大的籌備工作,他很早就認同社會學習這個概念。

同樣的,在座政大的很多朋友們,其實也都是社大早期的創建者,例如顧忠華教授、鄭同僚教授、馮朝霖教授,幾位先生1998年就以個人的力量,在社大開課,並為社大的開拓及實踐工作努力至今。所以今天大家來在政大濟濟一堂,攜手合作,其實只是水到渠成。差別是今天這樣的一個場合,政大願意用體制,用institution的力量深入社大,協助社大品質的提升及全面發展,讓bird 與frog 正式結合。

最早幾年,我自己也從事frog 的工作,可是由於健康的關係,不久便退了出來。第一線的工作承蒙很多熱心的朋友們接手,繼續努力,終於有了今天遍地開花的成果。這些年我自己僻居山中,逐日跟社大的發展脫節,也因此失去了frog 對具體事物的嗅覺。

詹志禹院長與政大中心的幾位朋友們誠摯的邀我過來談幾句話,我只能從最早規劃社大時所持的bird的立場,從結構面,提出一些社大發展的困境,來跟大家討論。同時也對過去十年稍作俯瞰性的回顧,短短三十分鐘裡頭,我盡可能擇要說明。